&ldo;对文物感兴趣，并不一定对收藏感兴趣。
收藏成本太高，我和我爸爸都没有那个钱跟时间，有空的时候，不如多逛逛博物馆。
&rdo;调查员摆出一副咨询口气：&ldo;文物收藏成本确实太高，不知道当代艺术品投资怎么样？&rdo;方思慎摇摇头：&ldo;我对这个不了解。
&rdo;三番五次绕不出成果，调查员不耐烦了，直接道：&ldo;你父亲持有&lso;真心堂&rso;百分之十的股份，想请方博士解释一下这件事。
&rdo;方思慎陪他说了半天废话，眼看天色暗下来，着急去疗养院看华鼎松，闻言不由得反问：&ldo;什么&lso;真心堂&rso;？你要我解释什么？&rdo;话说出口，隐约觉得这三个字在哪里听过，一时也想不起来，更懒得特意费神去想。
&ldo;我从来没听说过我爸爸在哪里有什么股份，要么你弄错了，要么他没告诉我，总之我没法给你什么解释。
&rdo;那调查员看他实在不似作伪，旁敲侧击问起了别的话题。
一场调查无果而终，方思慎急急忙忙冲到门口，电话在书包里尖锐地叫起来。
他一边小跑一边接通，是疗养院的大夫。
&ldo;小方，马上过来，也许能赶上见你老师最后一面。
&rdo;一句话逼退了下班高峰时段水泄不通的人群和车辆，只剩下无边暝色，托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阳。
京师大学国学院办公区入口处的主布告栏上，一张讣告占据了近半面积，十分醒目，过路师生都会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看个究竟。
有人顺口就读了出来：&ldo;著名古文字学家、夏文字演进史专家、国家卓越贡献学者、高级教授、党员华鼎松同志于十一月十八日因病医治无效逝世……&rdo;方思慎远远站着，越过堆叠的人头，看见白纸上纵横交错的黑色笔画，仿佛干涸大地上坼裂出数不尽的沟壑，倾九天之水也无法注满填平。
人群渐渐散去，他才一步一步走过来。
老师的去世，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懂得死亡是怎么回事。
年少时经历双亲离世，因为有过于广阔的空间和充裕的时间给他缓冲，供他想象，于是死亡好比天边缥缈的云，夜晚朦胧的梦，回味再三，才懂得伤心，用哭泣加以宣泄。
而在如今所处的复杂现实里，死亡一旦发生，无数人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提醒你料理后事，催促你认清生与死的界限。
在这个过程中，悲伤被飞快地碾压踩踏烤干，根本来不及凝成泪水。
方思慎站在布告栏前。
单就这张纸而言，华鼎松的死，不论内容还是形式，都比叶遂宁气派得多。
这张讣告，是方思慎自己写的，也是他自己贴的。
那时候，院办的工作人员为死者头衔争执半天，又打了好几个电话请示领导。
方思慎本来一脑袋浆糊，反被他们吵得回了神，对&ldo;党员&rdo;二字提出疑议。
恰逢党务办好不师太在场，冷笑道：&ldo;华大鼎可是三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了，他又没退过，怎么不是？&rdo;方思慎疑惑：&ldo;我从来没帮老师交过党费……&rdo;院办的人接话：&ldo;现在都是直接从工资里扣。
党员才好，很多手续办起来要方便得多。
&rdo;抄出一张大白纸，&ldo;这个是有称号的高级教授，用对开，上上周那个叶遂宁，是普通教授，就只能用四开。
&rdo;说着，扯张公文纸打草稿。
方思慎看他明显只会写简体字，试着道：&ldo;您起草好稿子，我来抄行么？&rdo;&ldo;怎么不行？学生替老师写，天经地义。
&rdo;稿子拟得很快，并不问他意见，&ldo;那边大桌子写去，贴正对着大厅那块布告栏上。
&rdo;方思慎取了笔墨，像临摹竹简帛书般一笔一画写起来。
谈不上多少书法艺术价值，可取之处不过在于凝重方正，有种类似雕刻的效果。
围观几人应景般赞了两句好字，方思慎充耳不闻，只在心里一遍遍回放老师临终时拉着自己的手说的那句话：&ldo;硬扎些。
人活着，要硬扎些……&rdo;贴好讣告，还回头咨询院办老师其他事宜。
华鼎松治丧委员会头三位是院长、主管古夏语研究的副院长、院办主任，然后就是院办这位邢老师和方思慎自己。
&ldo;小方啊，按照华老的级别，进西山公墓是毫无疑问的。
追悼会就定在东礼堂松柏厅，过去不少高级教授也是在这个地方。
你知道，虽说丧葬费全额报销，但上边规定的数目许多年不变，现如今顶多能负担起几项最基本的开支。
一般家属为了办得稍微像样些，都会再补贴一点。
添多添少，是个心意……&rdo;说罢，一脸真切期待望着方思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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