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墙边卧床上躺着的杜士仪这时候却醒得炯炯的。
梦醒便是千多年前,此前那些日子,每日里昏昏沉沉有各式各样的片段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重现,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脑袋眩晕,无法动弹。
这段手不能动口不能说的日子,足以让他刻骨铭心,而在这种折磨之外,每天他入目的情形听到的言语都陌生得让人匪夷所思。
倘若不是他意志力强,只怕就要疯了!
他曾经以为这是恶作剧,抑或是南柯一梦,可一切都太过真实,还有身边总会轮流陪着的杜十三娘和竹影,让他终于分清楚了梦境和现实,明白了自己如今就是杜士仪,再不是别人。
此时此刻,他轻轻握了握双手拳头,随即又舒展开来,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他却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动山雨阳光又从窗口照了进来。
杜士仪躺在卧床上,眼睛看着窗外那碧翠的竹林出神。
这些天身体好转,自己努力尝试后渐渐能够翻身甚至起身,他也渐渐打算把实情告知一直在身边陪伴的杜十三娘。
于是,当听到外间仿佛有一阵动静,抬眼望去便发现是一身青衣的竹影时,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竹影手中食床上那几样饭食,见又是粟米饭,两样菜蔬,还有一个鸡蛋,忍不住又朝其背后看了看,突然开口问道:“十三娘呢?”
听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竹影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
杜士仪病到后来,尽管还能吃得下饭,喝得下水,可其余样样都要人服侍,如今却终于能够开口,岂不是表示有所转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食床后,就到卧床边屈膝半跪了下来。
“恭喜郎君,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有什么可恭喜的,我又不是天生哑巴!”
看到杜士仪没好气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想起这些天杜十三娘的苦苦支撑,竹影误以为他还在自暴自弃,因而轻轻咬了咬嘴唇,便大胆说道:“郎君,娘子为了替你求医,不远千里从京兆赶到嵩山,每日省吃俭用,唯一一个鸡蛋也都省了给郎君。
如今郎君既然能够说话了,还请念着娘子一片苦心,打起精神多吃些东西,好好养病,也不枉娘子一日日去嵩阳观求医问药。”
尽管已经无奈决定坦然接受这个人生,接受杜十三娘这个妹妹,但听到这样的说教,杜士仪立时眉头一挑。
之前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他一天天数得清清楚楚。
落入了这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就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别人口中江郎才尽,泯然众人矣的家伙自暴自弃寻死!
就因为一场大病之后才华尽失,不能做出让人夸奖的诗文,至于狠心地撇下唯一相依为命的妹妹吗!
见杜士仪出神不说话,竹影想起杜十三娘今日出门时说的话,忍不住又苦口婆心地说道:“郎君,婢子没读过书,说不出那些大道理。
可郎君不过就是病了一场,又不是恢复不过来,何苦这么灰心!
娘子在你这阿兄面前一直强颜欢笑,可背地里哭过多少回了。
郎君刚刚不是问娘子上哪儿去了吗,她今天是铁了心去嵩阳观跪求,不求得那位孙道长出来,她就打算跪死在那儿了!
自从郎君病了,娘子她小小年纪奔前走后受苦受累,却从没有过任何抱怨,郎君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请为娘子着想,好好把身体养好!”
此话一出,杜士仪顿时大吃一惊。
这些天来,杜十三娘常常守在他的床前,从擦脸喂饭送水服药,林林总总尽是对兄长的孺慕和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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