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得意洋洋替自己扬名的崔俭玄,杜士仪只觉哭笑不得。
然而,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说他昨晚上自己也禁不住柳惜明一再相激又破了例,因而也不好说崔俭玄什么,只是借故敲打道:“怪不得此前见齐国太夫人的时候,我险些被问得汗流浃背,原来是你这小子嘴也太快了,生怕人不知道似的什么都说,你就不能藏些秘密?”
“藏什么藏,就算我不说,你以为七叔在登封当县令是白当的,风吹草动全都传回了东都,一个人知道其他人就都知道了!”
见杜士仪顿时语塞,崔俭玄方才笑吟吟地借着酒意和杜士仪勾肩搭背,随即轻声说道,“一世人两兄弟,你好我也好!
总之卢师要真的坚辞出仕,回头启程回登封的时候,你千万到这来一趟,把我一块捎回去!
这兄弟姊妹多的麻烦你也瞧见了,尤其是我阿姊和……哎哟!”
他那话头突然打住,继而发出了一声惊咦。
杜士仪闻声抬头,却只见傍晚时曾经一度误以为是赵国夫人的崔五娘笑吟吟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和早先刻意沉稳端庄的装扮不同,此时此刻,她不施粉黛淡扫蛾眉,满头秀发不用金玉,只用一根骨簪松松绾了一个堕马髻,身上一袭大交领胭脂色襦袄,外罩一件泥金蜀锦半臂,下头一条金泥簇蝶裙,脚踏一双织锦小头履,双臂之间则搭着一条长而宽的银泥帔子。
乍一见朴素华贵并重,再加上她容色殊丽,通身散发出一种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的别样风情。
“十一郎,这是带杜十九郎去你那儿歇息?”
见崔俭玄半捂着眼睛,却敢怒不敢言地有气无力答应了一声,崔五娘方才莞尔笑道,“难得你有个形影不离的友人,阿姊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只你自己别忘了,这一旬要交的功课。
唔,正好卢公在东都,我索性让人把积攒下来的那些都送过去,想来他也一定会满意于你这弟子上进好学。”
崔五娘说着便又冲着杜士仪点了点头,却是只说了一句,十九郎但请把这儿当成自己家,随即便带着几个侍婢飘然而去了。
她这刚一走,杜士仪方才发现,崔俭玄仍然无奈地伸手遮住了眼睛,赫然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
“早知道我就不该为了早点回嵩山去,对她们说卢师要求严格,每月都有月考,每旬都有课业要交,我若是错过将来就惨了,结果被她逮着空子,硬是禀告祖母和阿娘,让我每旬都把课业交给她,说是汇总了一块送嵩山给卢师批答!
这下完了,我此前交上去的课业好些都是凑数的!”
“你这是自己作茧自缚!”
杜士仪嗤笑一声后,暗道自己在嵩山没了裴宁那么个魔鬼师兄,崔俭玄在东都却有个魔鬼姊姊,不禁暗叹这家伙从小吃亏还不长记性。
回了崔俭玄那院子,他原以为不拘腾出东西厢房哪一间也就够了,却不想崔俭玄早已让人在正房之中给他另收拾了一具卧榻。
知道这家伙执拗起来挡都挡不住,他也只能由得人去,待沐洗换了一身崔俭玄的衣裳躺下,他勉强打起精神说了公冶绝传剑法的事,继而甚至没精神去听隔壁另一张卧床上的崔俭玄都说了些什么,翻了个身须臾就沉沉睡着了。
连日旅途劳顿,再加上前一夜又是宿醉,尽管白天补过两觉,但终究是累过头了,杜士仪只觉得这一觉睡得香甜而又安稳,甚至连个梦都没有。
当大清早被一阵鸟鸣惊醒的时候,他甚至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嵩山悬练峰的草屋,等睁开眼睛看见屋子里的陈设,这才陡然想起昨夜夜禁,他是留宿在了崔家。
那会儿听说是正堂宴崔氏子弟,寝堂则是崔氏女眷,散席的时候他随着崔俭玄一路回来,因掌灯的时候屋子里毕竟昏暗,又带着几分醉意,并没有注意到房中格局。
此时此刻,就只见这屋子里摆着两张矮足卧床,他对面那张上头是空的,连衾枕都已经收了起来,临窗是一方长坐榻,显然是平时崔俭玄看书或是闲坐时所用,角落里还能看到散落了两三卷书,此外还有几本形似他那首创线装书似的书籍。
而在这外头,则是悬着一道竹帘,影影绰绰能看到有人在外走动,却是悄无半点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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