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怪将手按在倒在一旁的石门上,许久之后,手仍是微微发颤,嘴唇一张一合,常洪嘉稍加分辨,便猜出他是在念「洪嘉」这两个字。
过了片刻,魏晴岚才将右手抬起,手指顺着洞顶山石凹凸fèng隙,一寸寸仔细摸过,直到眼眶发红,才低头掩饰了下,用传音术叮嘱道:「你在洞外等我,我去去就来。
」常洪嘉自然点头。
只见那妖怪走进洞中,十余步后回头看去,发现那呆子的视线还异常专注地落在他身上,像舍不得眨眼似的。
此时天色还早,烈阳正炽,人站在光中,连笑意也带着温度。
魏晴岚看了几眼,不知为何心头一窒,把这一笑牢牢记住了。
+++++脚下道路不多时就走到了尽头,魏晴岚伸出手去,掌心里多了一团青绿色的火焰,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洞渐渐变得亮堂起来。
他四下张望了一阵,很快便在一面石壁上发现了和尚的笔迹。
石壁之上,寥寥数行字以指力写就,入石颇深。
字迹端正沉稳,字字藏锋,句意也再熟悉不过,正是地藏王菩萨的那段大誓愿‐‐『众生渡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句末还有两个小字,举火看时,发现写的是‐‐『渡人』魏晴岚看了几眼,只觉每句都懂,言下之意却是丝毫不明。
『众生无边誓愿渡,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天下这么多和尚,都是每天的课业都念着四大宏愿,发着与渡人有关的大誓。
也许只那呆子都死到临头了,还在想这些,不也是……痴吗?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把每一字笔势都记在心里,依稀猜出话语间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欢喜,默默熄了火光,在黑暗中摸着石壁上的字,唇舌动了动,终于破了闭口禅,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半句话:「我、很想,再见你……一面!
」仅仅几字就已双眼通红,声音发颤,顿了良久,才颤抖着叫了那人一声‐‐「和尚……」话音落了许久,洞中还是一片死寂。
四周漆黑一片,方才那句低语,如石沉大海。
果真如此,心里不知为何来来去去都是这四个字。
比起意料之外,更像是意料之中。
魏晴岚静静站着,伸手摸时,才发现自己哭了。
以前也有过痛苦之事,像蜕皮时在树下胡乱蹭撞,皮rou寸寸撕裂,痛得毫无仪态可言,像明知死别,泪流干流尽,被懊恼自责包围。
然而和这次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体内仿佛有一股冰凉的火焰,从指尖燃起,把整个人都包裹在毫无温度的火焰中,体温被一丝一丝抽离。
「和、尚……」整个石洞里,只听见他一个人声音嘶哑,喃喃低语。
明明早有准备,可环顾四周,发现毫无改变的时候,还是陷入了彻骨的寒意中。
既然如此,三千年禁语为的什么呢,吃斋念佛、修生养性为的什么呢?独自一人活了这么久,无人搀扶、随行、交谈,不知终点在何处,昼夜不停地往前走着,以为总有一天能追上光阴,伸手一抓就能抓到故人,却原来都是空。
那妖怪身形一晃,耳边仿佛听见数千年前和尚说法的声音‐‐什么因缘和合,泡影之上,什么情长恨短,梦幻之间,还有什么朝露易干,闪电瞬逝,世间缘法,大多如此……「你不是说,情如露电吗……」四周寂静,只听见这妖怪茫然地问着。
「为何,我未曾忘过?」石洞空旷,一句出口,四面八方都是回音,似乎有无数个人开口问,想不明白‐‐如果真有淡如水的恩义,轻如纸的聚散,为何他未曾忘过?三千年中,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每一夜,悔恨都挥之不去。
难道还有三千年未干的晨露,三千年悲鸣未绝的雷电,和尚你睁眼看看……看看我。
看看这世间。
魏晴岚一遍遍默念着那人的名字,眼前早已模糊不清。
走得越快,离往事越远,活得越长,手中越空,越抓紧越一无所有。
还不如当初就碎丹,变回神智未开的畜生,往糙丛泥潭里一滚,无牵无挂,赤裸裸地来去。
早知道爱憎会是空,伤亦别是空……原来连故人口中比佛法还大的愿力,也是满眼空花一场虚幻,一旦撒手西归就再无回旋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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