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慎匆匆回答几个问题,大步挤到门口。
鬼使神差中又转头看了一眼,洪歆尧依旧一动不动靠墙站着。
不知为什么,那模样显得既凶狠又可怜,还夹杂着无尽的迷茫和委屈,犹如找不着窝的野兽幼崽。
简直就像背后有人追赶,方思慎走出教室,疾行离去。
洪大少这副样子,落在他的同学,特别是某些女生眼里,那是又帅又酷,印象深刻。
有人点名时没留意,这时已经悄悄打听尊姓大名。
等别人差不多走光了,他才斜搭着书包晃出去,对几个欲言又止妄图搭讪的同学视若无睹。
他没有申请宿舍,走到停车场,开出那辆黑色&ldo;骁腾&rdo;,直接回家。
从这一天开始,方思慎再次过起了天天走读生涯。
方笃之问儿子缘故,方思慎便道老师答应明年让自己毕业,得抓紧时间整理论文素材,家里设备齐全,比宿舍方便。
方笃之很高兴,特地抽空做了顿大餐给儿子庆祝。
方思慎望着父亲,新近刚染的头发,显得年轻不少,心中却没由来愈发惭愧。
‐‐从什么时候起,对父亲说谎竟成了常态?所幸洪歆尧一直很安分,除了每次课上到最后,会被盯上几眼,再没有别的异样。
几周下来,方思慎习惯成自然,也被盯麻木了,权当他不存在。
只是每当不可避免扫过名单上&ldo;歆尧&rdo;二字时,心里就硌应得很。
歆者,神食气也,引申为熹悦之意。
尧者,高且远可知也,陶唐氏以为号。
诗圣有句云:&ldo;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rdo;,如此南辕北辙表里相悖名不副实的名字……方思慎甩甩脑袋:于己无关,自寻烦恼,想它作甚?然而下回扫见,还是不由自主硌应起来,实在没法做到无视。
方老师不知道的是,洪大少新近换了一款超牛逼的手机,三姐寄回来的原装花旗国货,拥有卓越的摄像功能。
看他仿佛趴在桌上睡觉,实际把手机架在笔盒上,单露出一个摄像头,两个小时的课一秒不拉,全给录了下来。
方思慎心情平静下来,一个疑问也就越来越突出:京师大学国学院的后门出了名的难走,一来此处有着悠久深厚的清高传统,二来走得通后门的人,基本不光顾国学院;自主招生进来的,即使联考成绩分数再低,即使背后同样隐藏着灰色交易,多少在国学方面有点儿拿得出手的特长‐‐就凭他洪大少爷,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这疑问方思慎自然找不到答案,然而答案却又自在其中:归根结底,不过又一场钱权交易而已。
偶然想到这个问题,那一夜对方被皮带抽得青紫斑驳的脊背从眼前闪过,不由疑惑,那般顽固的父亲,究竟怎么就被说服了?方思慎拼命甩甩脑袋:于己无关,自寻烦恼,想它作甚?早该看清楚,彼此从来不是一路人,可笑自己还妄图做什么朋友。
事若反常便为妖,方思慎痛定思痛,终于将这一场荒唐的交往冷却为一个刻骨的教训,存在心底。
开学没多久,共和国诞六十周年大庆便进入倒计时了。
金帛工程要赶在国诞日前拿出主体成果,方笃之也就顾不上儿子,常常忙得不着家。
这一天又在外头应酬到半夜,走出酒店才发现儿子打过电话,赶紧拨回去。
&ldo;小思,还没睡呢?&rdo;&ldo;爸,怎么又弄到这么晚?&rdo;方思慎皱皱眉,&ldo;喝酒了吧?别开车了。
&rdo;&ldo;嗯,不开车,诚实送我。
&rdo;方笃之对高诚实非常信任,时常带在身边。
挂电话前,柔声道,&ldo;爸爸马上就回家,你先睡。
&rdo;方思慎连自行车都不会骑,更别说开车。
这时候忽然有点后悔。
但很快就释然了。
以方笃之的级别,本有专职司机,不过他喜欢自主,取消了这一配置。
再说如今有的是人愿意做方院长的司机,真等用不上司机那一刻,方思慎觉得,有儿子陪着散散步,也没什么不好。
高诚实把方笃之送进家门,方思慎礼貌性地请他喝茶,他客气几句,退到门外。
对送到门口的方思慎小声道:&ldo;教授今天心情不太好,麻烦师弟劝劝。
&rdo;转身走了。
方笃之仰头靠在沙发上,眯着眼仿佛睡着了。
方思慎喊了一声&ldo;爸爸&rdo;,见没动静,过去替他脱皮鞋松领带。
正要起身端热水,胳膊被拉住了。
方笃之没睁眼:&ldo;小思,替爸爸点根烟来。
&rdo;因为儿子不喜欢,方大教授抽烟一直抽得很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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